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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五章 皇子与国王


赫兹尔.雷斯,当然,我们之后应该称他为巴巴罗萨,这才是广为后世人所知的名字。

巴巴罗萨,是欧罗巴人的讹传,原来应当是 Baba,意思是父亲,因为在1504年到1510年,在西班牙双王驱逐外邦人的时候,许多奥斯曼人与阿拉伯人,还有异教徒们经由他的海船从西班牙来到伊斯坦布尔,所以出于尊敬与爱戴,他们给了他这个称呼,也可以说,象征着他在这些人中所有的威望。

巴巴罗萨虽然被人们视作奥斯曼海军的首领,但事实上,他暂时还不算是塞利姆苏丹的臣子,也未必愿意对他效忠,他有着自己的领地,海岛与船队,做着海盗与雇佣兵的买卖,如今他已经接近五十岁了,却依然身体健壮,威风凛凛——相比起来,苏莱曼皇子以及他的使者伊卜拉欣,还像是孩子一般,尤其是苏莱曼皇子,天花没能夺走他的性命,却也让他身形削瘦,面色苍白。

若是原先,对于苏丹的诏令,巴巴罗萨总是不屑一顾的,即便表面上他十分恭敬。但能够做国王,谁又愿意做奴隶,就算是苏丹的奴隶?但自从他听说塞利姆苏丹从欧罗巴人那里弄到了防治天花的方法,他就不再那么确定了——他虽然在海上做买卖,但还是要回到陆地上的,而且就算他能够假冒基督徒,接受教士们的赐福,他的士兵与族人又该怎么办?

而且他也听说了,就在前几天,塞利姆苏丹的耶尼切里军团连续斩下了四百颗血淋淋的头颅,这些倒霉鬼既不是敌人,也不是叛贼,只是一些商人罢了,他们的罪名是与波斯人做生意——而从一年前,塞利姆苏丹还是巴尔干半岛的总督,与波斯的萨法维帝国作战时,就严令禁止商人们继续与波斯人交易,当然,商人们从来就是不顾这些的,或者说,越是禁止,就意味着他们能够获得的利润越大,巴巴罗萨不懂得什么叫做有着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商人们就敢践踏法律之类的话,但他也知道商人们从来如此,虽然不值得宽恕,但多数时候,领主与国王们还是以囚禁与罚金来作为惩戒的主要方式。

但这是在基督徒的世界里,在伊斯坦布尔,苏丹的性情要严厉的多,但四百人……想想,单单头颅也能堆满一艘巨大的三桅船,一忖到这儿巴巴罗萨的后颈就不由得发凉。

看来他原先的计划必须改变了,巴巴罗萨心想,他想要乘着新老苏丹交替时的混乱谋取一份伟大的业绩,现在看来,虽然还有两个兄弟,与一个莫名其妙的叔叔在外,塞利姆苏丹依然还是一头雄壮的狮子,不可轻易激怒——不过他听说,西班牙现在正由一位疯癫的女王统治,据说不久前,她还差点被自己的儿子篡位,或许他可以试试看,从基督徒的手中掠夺更多的领地。

既然如此,他就更应该求得苏丹的支持了,巴巴罗萨因此无比恭敬地接过了皇子苏莱曼的恩赐——今天的海猎,也可以说是他对这位皇子以及他父亲的小小示好。

“但我看您依然愁眉不展,”巴巴罗萨说道:“请告诉我,尊敬的使者,有什么让您不快的么?”

伊卜拉欣看了他一眼:“我的皇子最近有了一个新朋友,你也见过他,就是那个黑发碧眼的基督徒。”

“唉呀,”巴巴罗萨喊道:“是的,确实令人难忘,他的眼睛如同祖母绿一般,我从来没有见到这样俊秀的孩子。”在大巴扎,至少可以卖上一万个金币,然后下一刻,巴巴罗萨就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因为这位伊卜拉欣据说就是因为容貌俊美而被苏莱曼皇子选中的,现在他虽然还在皇子身边,但他的脸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幸,因为他一直就用面具遮盖着它。

伊卜拉欣迟疑了一会。

“但他就要回去了,”他缓慢地说,“他就要和他的父亲一起,回意大利去了。”

巴巴罗萨明白了,但他必须知道,是皇子苏莱曼希望他做些什么呢,还是皇子的近侍伊卜拉欣希望他做些什么——皇子苏莱曼或许只是需要一个人为他掠走这个孩子,而伊卜拉欣呢,也许并不希望皇子身边多出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敌人。

不过巴巴罗萨还是猜错了,伊卜拉欣倒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设法将他的皇子所喜爱的人留在伊斯坦布尔,但此时的他还不是后来那个“人们与苏丹都认为不可行的事情,他仍然会去做的。”大维齐尔伊卜拉欣,所以最后他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期望说出口,也让巴巴罗萨可惜了好一会儿。

事实上,就算是巴巴罗萨接受了这份委托,他也未必能够达成雇主的期望,因为就算是塞利姆苏丹,也无法真正地控制住阿萨辛的刺客大师。美第奇一行人就如同到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封笔迹秀丽的辞别信。

塞利姆苏丹的心中,又是警觉,又是遗憾,虽然王太后说他们今后未必没有重见的机会,但苏丹知道,一旦朱利奥回到罗马,他距离那个崇高无上的位置就不远了,而一个基督教会的皇帝,又怎么能够与一个苏丹见面。

若是他们真又重见了,那么只可能如以下两种情况中的一种——不是基督教会的十字军重新夺回了伊斯坦布尔,就是他的大军踏入了罗马,而不管是哪一种,他与这位金眼的智者,都只怕要不死不休。

真可惜啊,若朱利奥.美第奇是一个世俗的亲王,或是一个世俗的国王,他们的盟约或许还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而现在呢,即便是对自己的母亲,或是对自己的儿子,塞利姆苏丹仍然将这个秘密永远地保存起来,即便等到苏莱曼,或是他另外的儿子成为苏丹,也未必能够公布。

相对于塞利姆苏丹,苏莱曼皇子倒不是那么沮丧,他已经从父亲那里获知,他将会成为卡法和马尼萨的总督,今后或许还要在旧都城埃迪尔内暂时承担起管理与统治的责任,固然,离开了伊斯坦布尔,意味着他很难再从父亲这里博取爱惜与怜悯,但他也可以说是得到了自由与权柄,他会让他的父亲看到,他会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儿子,以及,一个恭顺的继承人——而不是可能威胁到他的敌人。这很难,但从他的小朋友身上,他已经学习到了一些宫廷中的皇子无法接触到的重要知识——譬如说,一个儿子应当怎样真正地爱着他的父亲。

而作为一个奥斯曼土耳其的总督,他要去到罗马或是佛罗伦萨,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从小科西莫这里,听到了无数奥妙的故事与传说,对这片富庶而又奇异的地方,更加好奇了,他总有一天,会去亲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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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第奇一行人,只在经过克里特岛的时候,遇到了一场风暴,但除了船只的桅杆受损之外,就连一个不幸落入海里的水手也被找了回来,接下来的路程风平浪静,人们不由得向他们的天主感激地祈祷了一番。

朱利奥.美第奇原本不想立刻回到罗马去,虽然他必须承认,在伊斯坦布尔的几十天,他与塞利姆苏丹可以说是成为了一对相当投契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嘲讽般的,他的思想在罗马,在佛罗伦萨未必能够被理解,却在一个充斥着异教徒与奴隶的封闭国度听到了回音——虽然塞利姆苏丹未必赞同他的想法,但他的确是能够懂得朱利奥.美第奇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想法的,甚至在某些地方,他与美第奇还有着相同的认知。

虽然他们一个是教会的亲王,而另一个,也应当是其宗教的护卫者,但他们根本就是一对活该被扔进地狱里去的无信者。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太过不虔诚了,朱利奥不知道远在伊斯坦布尔的苏丹如何了,但他的脚一踏入意大利的沙子里,就立刻被教皇利奥十世的使者抱住了腿,这位使者面容枯槁,神情恍惚,几乎都快急得发疯了——利奥十世是个好人,谁也不能否认,但不是说,一个好人就是一个好教皇,他对教务与法务既无天赋,又无兴趣,之前几乎全都交给了朱利奥处理,在朱利奥去到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勉强在议事厅的椅子上坐了三天,就忍无可忍地逃走了——结果就是教会的事务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地积累起来,而教宗阁下,就连他的枢机主教们都不见,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主要是苦修与静思为主,拒绝履行任何他应尽的义务。

问题是,虽然法国人与教皇联军的又一次大战还在酝酿当中,但基督世界的事儿还在不断地发生。

比如说,4月21日的时候,英格兰的国王亨利七世终于满怀遗憾地去了天堂,而他的儿子,也就是约克公爵小亨利,继承了他的国王之位,于4月22日在伦敦的西敏寺举行了加冕典礼,西班牙的凯瑟琳,他哥哥曾经的妻子,成为了他的王后——教廷派出了使者,使者回来说,亨利八世并不是一个适合成为国王的人,他有些粗鲁,也有些不够虔诚,虽然有着高壮的身材,但脾气却还像是一个孩子,对教廷,他要求的太多,回报的太少。

不过说起来,英格兰从亨利七世统治后期的时候开始,与教会的炙热关系就逐渐变得冷淡起来——毕竟稳固住了国内情势与压制住了苏格兰的亨利七世不再那么需要教会的支援了,而且与他交易的亚历山大六世也早就下了地狱,继任者也并非亚历山大六世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

亨利八世即位之后,虽然也回赠了教皇利奥十世丰厚的礼物,缴付了应给的税金与年金,但他的态度依然令人忧心——他兴致勃勃地与教皇的使者谈起了买卖,试图用这些应给的钱换取一个大主教的位置,在遭到拒绝后,他表现的十分不快,甚至不允许他的王后凯瑟琳为他们将来的孩子在罗马举行一场祝福弥撒。

或许正是为了惩罚这位新王的不逊,他的王后凯瑟琳在望五旬节的弥撒时,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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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的凯瑟琳,原先是亨利八世兄长亚瑟的妻子,当初她从西班牙到英格兰的时候,负责护送她的还是当时只是个公爵的小亨利,谁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成为一对夫妻,从现实上来说,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太致命了,当亚瑟王子不幸死去的时候,凯瑟琳十七岁,而小亨利只有十二岁,只是亨利七世为了维持与西班牙的盟约,而坚持让凯瑟琳留下来,与小亨利成婚。

而就如胡安娜曾经看到的那样,小亨利与凯瑟琳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也许他们在成婚的时候甜蜜过一阵子,毕竟男孩有着对成熟胴体的好奇与渴望,但男孩的热爱从来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亨利就厌倦了其貌不扬的凯瑟琳,在他即位后更是如此,无论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作为一个国王——凯瑟琳既无美貌,也无权势和领地,要说,亨利八世宁愿娶奥地利的腓力的遗孀,现在的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也不愿意继续与凯瑟琳的婚约。

但西班牙人可不这么认为,这可能是亨利八世不长的岁月中难得的,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之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妻子,然后还要和她同房,早日生下一个或是许多个继承人。

亨利八世始终认为,他与凯瑟琳,兄长的妻子的婚约是背德的,是有碍人伦的,是亵渎天主的,他与凯瑟琳夭折的孩子就能证明这一点——他怎么也无法忘记凯瑟琳那张扭曲的丑脸——她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肚子,教士们因为惊慌而泼洒在地上的葡萄酒与从裙子下流出的血混合在了一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臭,人们张皇地大叫着,到处奔跑,烛火摇动,壁画上的圣人俯视着他们,嘴边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亨利八世发誓,他在那些交叠的黑影中看到了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