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实，这世上偏偏就是有你这样一些铁石心肠的人……”文镜心话风一转，那女人刚刚红润起来的脸顿时又白下去了。怔怔看了文镜心，他笑容不改，面对了她，“你能生出了明哥这样的孩子，还真是老天爷不长眼，想当年，明夫人不过就是公司里最普通的一个销售员吧……”

  当年之事，提起来明夫人依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明远东看着这个到今仍然可以看得出柔弱美貌的母亲，可以想像，当初，她在那一群销售员里一定是非常引人瞩目的：“当年，明先生已经是一家规模庞大的公司的老板了，明夫人固然是温柔美貌，可还是用了一些手段才让他把您娶了进门的吧……”

  明还山和明夫人听自己的儿子一口一个明夫人，明先生脸色都变了。

  说到手段，明夫人更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咬紧了牙关。

  可明远东全不在意，声音平淡的把话说下去了：“其实这些年，我也在想，为什么，一家子人，姓不出两个明字，偏偏就能闹到了这个地步，事若反常必为妖，明夫人进门就生了两个儿子，举家欢乐，简直完美无缺，换成了一般人，一定会觉得自己有福气，可明夫人在明家这种家庭里，做为一个学历平平，经历平平的女人，在公司，伸不进手去，在家务里，有保姆去做，丈夫，整天都在和外面的女人接触，两个孩子，成绩好，不惹祸，她找不到她任何一点存在的价值，她心理是愤怒的，她状态是失衡的，她恐慌，又害怕，因为知道她这样一个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另外一个更年轻更美貌的女人所取代……”

  女人嘴唇微微颤抖着，眼里泛了光，远东，远东，你在说什么呀。

  你眼里就这样看你的母亲的嘛。

  我明明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明远东冷冷看着她那张茫然的脸：“不，你不是，只不过是你要，你需要，你必须要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这是你的本能，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于是，你竟然在一个不过四口之家的家庭里，搞起了合纵联横那一套。”

  “明夫人也实在是个人才，你抱紧了家里最有权威的那个人，父亲，明先生，你要拉拢家里最无能的那个人，大儿子，明非凡，便于操纵，你也要给他们树立一个公然的敌人，让他们把怒火把向都对准了他，而最小的那个儿子，就被你策划成了父亲兄长假象中的敌人。何况，对他的父兄来说，他也成长的太快了，快的让他们害怕，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联合起来其他的男人去排斥他，挤压他，毁灭他，你看，这就是一个母亲，在一个家庭里所起到的作用……”

  他顿了顿才说：“一家四口，生生是被你搞成了三派，混乱不堪，灾厄不断，他们还有什么闲心去外面拈三搞四呢，明夫人，恭喜，你成功了，你做为主母的地位从来都没有被动摇过，你的丈夫相信你，你的大儿子依赖你，哪怕被你做为牺牲品的小儿子躺在了医院里无人问津，人们依然是同情你的，你荣华富贵的一生如此圆满……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啊明夫人……”

  “不，不是……”女人张大了嘴，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丈夫。

  明还山震惊之极，目光对上了她，她脸全是白的，不，不是，不会的，她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是空的……

  这些年里，明还山从她这张嘴里听到了多少有的没有的，大儿子如何，小儿子如何，亲戚朋友，他就一点没有觉察她的心思吗，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一点都没有感觉。

  但是，一个女人嘴碎一些，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只要他回到了家里被服侍的舒舒服服的不就可以了吗？

  人们看得清楚，一个家闹成了这样，没有哪个男人会是无辜的，明还山什么都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装着看不到这一切而已，他和她的利益本来就是一致的，他们是父母，这个家的统治者，他们掌握了权力，分配一切，谁不听话，谁就该死。

  谁有异议，谁就是逆子。

  委屈，什么叫委屈。

  爹娘给你的你能委屈吗？

  闹什么闹，全是胡闹。

  这些不懂事的东西，让他们丢尽了脸。

  明还山伸手搂住了妻子的肩膀，恶狠狠的瞪了明远东一眼：“爹妈养了你这么多年，合着还养出了仇来了，什么联合这个，排挤那个，父母兄长教训你两句那不是应该的吗？你翻脸不认人也就算了，还口出恶言，处处指责你父母的不对，你爹不对，你妈不对，你哥不对，天底下只有你一个对了是不是？你看看你这副样子，你还算个人吗？”

  看，就是这样，文镜心长长嘘了一口气。

  家里至高无上的那个人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当一回事而已。

  一个既得利益者，怎么会把牺牲品的遭遇放在心上，他们一味的指责着，你不对，你不懂事，你不应该，你得到的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报应罢了。

  “当然不算。”然而明远东一句话，就把明还山噎得差点翻了白眼。

  “你……”他张嘴刚要骂。

  明远东却淡淡说下去了：“早在五年前，我陷入昏迷的那一瞬间，就早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男人好不容易喘过来的一口气又憋回去了，脸涨成了通红。女人拼命抚了他胸前：“还山，还山……”

  他们指责，他们唾骂的同时，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五年。

  ‘

  那是永远都洗不清的五年。

  五年，就算是朋友，亲戚，同事，甚至不想干的什么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忍不住要去看一眼的，可他们在医院里和付教练争执不下，为了钱，为了责任分配，为了他们至高无上的父母的尊严，为了他们绝对没有错，都是付教练教坏了他们的儿子，可却唯独没有想起来他还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着。

  他们赢了。

  付教练丢了工作，失去名誉，心血全毁，这一生的职业生涯都走到了尽头，他们解气了，开心了，大获全胜，洋洋得意，看，这就是违逆他们的下场，看吧，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这五年时间，转眼即逝，他们曾经无比看重的面子，名声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权威仿佛是纸做的，在一个只有三口人的家里简直成了个笑话，明非凡果然无比听话，孝顺的像条狗，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想什么就做什么，可张嘴就是要钱，要钱，今天一个点子，明天一个主意。他能救明家的，一定能的，那些钱丢进了水里却连响声都没有。

  店一家又一家的倒下去了。

  后继无人的恐慌这才慢慢浮上了水面。

  要是明远东在的话……

  念头一闪而过，不敢去深思。

  直到几个月前，他们听到明远东竟然是真的醒过来了，太好了，明家总算是还有一条活路了，他们一直等，等着他回家，认错，只要他说是他不对，伤了父母的心，看在血脉相承的份上他们会原谅他的，可是，他们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明远东和明非凡闹上了新闻，也再没有看到明远东一眼。

  一直等光明堂开张，秦声苑七家门店又倒下了两家。

  他们终于是等不下去了。

  “你既然生在了明家……”明还山忍无可忍的吼出声来，“姓了明家的姓，那就是明家的人……”

  “可惜……”明远东声音冷冷的回了他一句，“明家给我的那条命，已经在五年前就已经被你丢弃了。”

  丢弃了，没有人稀罕，扔在了那阴冷无人的黑暗里。